吴宓眼里的钱钟书,是个有趣的题目。
在1999年《文艺报》37期,读到《走出“围城”的钱钟书》,是一篇长文。文中又提到钱氏当年说“叶公超太懒,吴宓太笨,陈福田太俗”的话。而不久前钱氏的夫人杨绛已在《读书》(1998,6期)中说明,并无其事。她说,有人说是周榆瑞说的,而周说是听自李赋宁,李赋宁则声明无此事。我想,如无新的材料证明,此事也就可以不再说它。我于是又想到钱氏和吴宓的关系。有关此事,议论不少,而且有争执。钱氏当年才高气盛,说话不留意处,一定是有的。他为《吴宓日记》写的序也承认,当年“少不解事,又好谐戏”,“弄笔取快,不意使先师伤心如此,罪不可逭”。年过八十的老翁,作为“头白门生”,懊悔莫及,很是感人。其实他不但当年在文章里如此,后来到昆明同吴宓相处时,也有过类似的事。据《吴宓日记》1939年7月2日,吴向钱述及自己同前妻陈心一的“冤苦”关系,“不意明晚滕君宴席中,钟书竟以此对众述说,以为谈柄!”这就又是一例。据杨绛文,钱氏到昆明任教西南联大时,为以前文章事,曾“向吴宓先生赔罪了。吴先生说:‘他早已忘了。’”钱钟书到达昆明的准确日期,未见有记载。《吴宓日记》出,我就去查“赔罪”的记载。《吴宓日记》的特点是详,人名地名,每日行事,皆可查到。但是可惜,1938年的日记只记到12月7日,11月中旬以后就简而又简,一行二行的都有。1939年的,又缺前两个月的。因此,“赔罪”的记事未见。钱钟书姓名见于日记,始于1938年11月29日。此日有“钱钟书谈”四字。30日记:“钱钟书来,11:00同步入城”。12月5日又访钱氏。看来关系还好。钱氏是在1939年暑假后离开昆明的,《吴宓日记》1939年9月21日记“钱钟书辞职别就”。在此之前他们的关系正常,一起散步,访友,宴会。
读这一部分日记,感动我的还有一点,就是:在钱钟书离去之后,吴氏借学生李赋宁的笔记来读。这是钱氏讲课的笔记。内容有两门课,一是《当代小说》,我想一定是当代的英国小说。一是《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学》。9月28日读了一天,29日又读一上午。先完《当代小说》,“甚佩”。9月30日读另一种,曰“亦佳”。10月14日读完,曰“甚佩服”。据说钱氏在西南联大时曾受嫉妒。吴老先生在钱氏离去后,大约是有所触动,要看个究竟,这才找钱氏的讲义来读。这位老师坦然表示佩服。这表现出吴先生心胸坦荡,爱材容物。这在当时和现在都是不易得的。虽然钱钟书在学问上超过自己的老师吴宓,但他在《序》中还是说,愿列名吴先生弟子行列之中。师生各自的人格,都呈现在读者眼前。